那一天,切割机的轰鸣戛然而止,取而代之的是眼球撕裂带来的巨大痛楚。木屑飞溅的瞬间,小王(化名)的眼前被滔天血雾所笼罩,那一刻他并不知道,他的人生,正在飞速陷入泥沼。
他被紧急送往乐山市人民医院眼科。诊断书上的每一个字,都像一把钝刀,缓慢而残忍地磋磨着他仅存的乐观:“双眼眼球破裂、眼睑及颜面部严重裂伤、眼眶骨与鼻骨骨折、左眼晶状体完全脱位、玻璃体大量积血、右眼视网膜脱离、脉络膜撕裂...”
左眼近乎当场报废,右眼仍然岌岌可危。面对这场意外令人绝望的转归,他的眼前只有一片混沌的漆黑。五感失其一,余四则尤其。他听到妻子无助的啜泣,闻到医护嘴边的犹豫,尝到未来艰辛的点滴,摸到家人失重的颤栗。这个男人曾经顶天立地,如今却颓然如许,满腹迟疑。
“我不想治了。”他对妻子说。
她没有回应,只是更紧地握住了他的手。后来,她在他耳边轻声念出那句她写在日记里的叮咛:“执手同征路,万里与君书。”这是黑暗中第一缕微光,不是来自医学的温度,而是爱的泅渡。
画面的另一端,陈彬主任和张凌副主任医师正对着影像片子沉默。这是一例极其罕见的复杂性眼外伤,眼球结构几乎被彻底摧毁,手术难度极大,预后极不乐观。
“太复杂了” 张凌指着片子,“清创缝合是第一步,但后续的玻璃体切除、视网膜复位、硅油注入,每一步都满是危机和隐患。”陈彬主任揉了揉眉心,又把片子凑到灯下看:“难也要做。他才四十多岁,不能让他后半辈子都在黑暗里度过。”陈彬抬起头,目光坚定。
首战:于破碎中重建希望(第一次手术)
全身麻醉下的小王并不知道,此时此刻的张凌正小心翼翼如履薄冰,这场手术如同在风暴过后的蝴蝶之翼上穿针引线,既要拭去血污与尘埃,又要将那纤细的脉络重新整合。3小时,12项精细操作:清创、缝合、取出异物、重建眼睑…7-0的缝线如游丝般在巩膜上翩跹,10-0的缝线精准对合将结膜重建。
那一刻,医生手中的不只是手术器械,更是开山劈石的器具,承载光明的珠玉。
虽然术后小王依然无法窥见周遭的光影,但他能感觉到眼中不再只是纯粹的疼痛,而是一种伶仃破碎之物被修复后的紧实感。妻子告诉他:“医生说你眼球保住了!”
他轻轻嗯了一声,如同一盏风中摇曳的幽微火苗,在无边的长夜里,大声宣告着自己的存续。
再战:在混沌中勾勒形状(第二次手术)
17天后,陈彬站上手术台,负责右眼的玻璃体切除。显微镜下,小王的视网膜像一顶破败的帐篷完全脱离,黄斑区被增殖膜死死拉扯,玻璃体腔内的积血已凝结成一块块埋藏于深海的胶冻,透过全视野镜招摇地诉说着它的挑衅。
“主任,病人血压有波动。”麻醉医生提醒。“稳住。”陈彬的声音平静“这片视网膜若是不能复位,他就真的再也看不见了。”陈彬的手法稳固,眼神专注,她一点点清除增殖膜,缓慢放出积血,完成视网膜复位、激光光凝,最后注入硅油顶压。
三个小时,没有片刻分神。她知道,这一战若败下阵来,小王将永远失去光感。当她清除了所有牵绊,那片脱离的视网膜总算卸下了千斤重担,如一片温润的绸缎,沿着原路往返。她知道,这片脆弱的神经组织,终于重新拥有了赖以存续的坚实支撑。
术后第二天,小王的视力依旧是无光感。“陈主任,我是不是永远都看不见了?”王一鸣的声音里透着绝望。
“我们需要时间,也需要一点运气。”陈彬没有回避他的目光,如实相告。
“但我相信,只要结构在,希望就在。”
鏖战:历沉淀而稳固微芒(第三次手术)
很快,希望又再度被焦虑取代。长夜漫漫,恐惧和无助像是跗骨的虫蚁般啃噬着小王日渐疲惫的身心,他开始发脾气,有时会把妻子递过来的水打翻,说“治了也没用,白费功夫”。妻子从不反驳,只是默默收拾好杯子,再倒一杯递过来:“昨天医生查房,说你眼底的炎症消了,这就是好兆头。再等等,好不好?”
陈彬也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,她调整了治疗方案,加入了神经营养药物,每天都来查房,用手电筒照王一鸣的右眼,问他“有没有一点光感?哪怕是黑影也行”。王一鸣每次都摇摇头,语气里满是失落:“陈主任,我是不是一辈子都这样了?”
陈彬坐在床边,握着他的手:“不会的。神经恢复需要时间,咱们再等等” 那是一个细雨绵蒙的清晨,妻子李澜正读到一篇关于佛陀历劫重生的推文,小王突然说:“澜澜,我眼前有个东西在动!”李澜立刻停下,凑到他眼前,慢慢晃动手掌:“你能看见吗?我在晃手。”小王盯着眼前的方向,过了几秒,声音发颤:“能...能看见一个黑影在动!是你的手吗?”李澜在慌乱中按响了呼叫铃,陈彬跑过来,用手电筒照小王的右眼:“你能看见光吗?”“能看见一点光,还有黑影。”陈彬也是目光炽热:“太好了!神经在恢复!咱们可以准备第三次手术了。”
三个月后,第三次手术如期进行。当微创套管针建立通道,陈彬看到视网膜平伏如初,仅周边残留少许瘢痕时,一股温热的释然,自心底悄然升起,熨帖了数月以来紧绷的神经。她们顺利取出了乳化硅油,完成了激光加固。但考虑到小王伤情过于严重,视力预后不佳,所以此次仅取出硅油而暂缓人工晶体植入。“终于,最危险的阶段过去了。”陈彬心想。
决战:致坚守以苏醒晨光(第四次手术)
接下来的九十多个日夜,希望在地下默默扎根,积蓄力量。小王的视力最终稳定在0.02,这个数字在常人眼中几乎微不足道,但对他而言,却是从无到有的飞跃。
于是陈彬决定进行第四次手术:人工晶体悬吊。这不再仅仅是四次孤立的手术,而是一首由苦难谱曲,以坚持为弦的完整乐章,此刻,正行进至最庄严,最激昂的终章!
当最后一层纱布被轻柔地揭开,时间仿佛也随之凝固。王一鸣紧闭着双眼,那漫长的、与黑暗为伴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,终在这一刻,瀚海蓝天尽收眼底,奔流泪水忽已决堤。
0.15的视力,在医学上仍是低视力,却足以让他重新接住妻子的微笑,读懂医生眼中的欣慰,将天空的轮廓、树影的婆娑,一一放进他重生的王国。
后 记
当意外将病痛奏响,小王在黑暗中彷徨沮丧失落悲伤,可妻子却用爱把希望点亮,给了他破碎心房一个坚定又完整的后方,令他有勇气昂起胸膛,与医生共赴战场,向上苍讨要这一丝可能的微弱曙光。这场夫妻之间、医患之间的“双向奔赴”亦是不可多得。
如果爱情的温度是“执手同征路,万里与君书”,那么医学的温度便应是“尔生我枯目,还君以明珠”。